2014.5.26
林濁水 著
民進黨中國事務部 編
前言
在經歷8個月，5次中國事務委員會、9場對中政策擴大會議（華山會議），來自學界、公民團體、黨內外意見領袖等600多人廣泛、深入討論後，民主進步黨於今年1月9日提出了《2014對中政策檢討紀要》。
在紀要中，一共提出「基本立場與核心價值不變」、「確保台灣自由民主的兩岸政治定位與交流」、「強化優勢、共享利益與平衡發展的經濟戰略」、「自由人權與經濟發展並重的兩岸公民社會交流」及「外交、國防與兩岸關係均衡並重的國家安全戰略」等五大共識，並首次明白區分基本立場與現實政策的差異，讓未來民進黨在基本立場不變的情況下，對中政策能有更多的論述與操作空間。
在紀要歷時8個月的產出過程中，除了集結眾人的智慧結晶外，本部曾多次委託黨部民調中心根據每次會議的主題進行相關民調；而為瞭解本黨通過紀要的後續效應，本部並委請曾兩次擔任對中政策擴大會議引言人、長期關注兩岸關係的中國事務委員會諮詢委員、資深政治工作者與政治評論家林濁水先生，以相關民調資料為基礎，進行詳盡的解析，為紀要內容的周延性與完整性，提供更多具有科學參考價值的評析。
在這份評析中，林濁水先生首先從民進黨的基本立場與核心價值是否具有民意基礎出發，不但指出民進黨《2014對中政策檢討紀要》在基本立場上不僅符合台灣社會的主流價值，而且經由民調交叉分析比對後，發現一般認為支持台獨者多為中南部、低學歷與老年人的刻板印象其實是錯誤的「天龍國論述」，當前所謂「台獨黨」（支持台獨者）已經逐漸以台北人、年輕人、及高學歷者為主體。
其次，在兩岸交流的過程中，台灣在國家主權與兩岸和諧的價值上應該要如何取捨？在政治主體性與兩岸經貿利益之間，台灣人民究竟要顧肚子還是拜佛祖？林濁水先生經由民眾對國民黨及民進黨兩岸政策認同度的民調資料佐證下，逐層抽絲剝繭，提出非常精闢的見解。
最後，台灣究竟應提出甚麼樣的對中戰略？林濁水先生則透過對「主權確保」、「兩岸和諧」、「交流順暢」及「分配公平」等四個象限的解說，搭配統獨、國族認同長期趨勢分析、歷次選舉得票率及相關經濟指標的變化，一一盤點藍綠兩黨在對中政策上的優勢與困境，並點出民進黨對中戰略未來的方向，內容十分精彩，並發人深省。聞言自壯之餘，特將本部此一委外研究成果編印成冊，以供各界參考。
第一篇 台灣的主流價值與民進黨的基本立場
（一）國家認同：台灣的國旗、國號、國歌
民進黨中國事務委員會通過的《2014對中政策檢討記要》，反映出的基本立場與核心價值，是否有民調依據，或與社會的「主流價值」一致？在討論何謂「主流價值」前，我們可以先看看民進黨民調中心在2013年9月與11月的兩次調查結果：
問題一：你認為國旗適不適合代表現在的台灣？
國家的象徵符號基本有三個：國號、國旗、國歌，一般不包括憲法，例如英國沒有成文憲法；西德叫基本法不叫憲法；而美國各州都有憲法，但不因此變成50個主權獨立國家。至於國號、國旗、國歌三個象徵，民進黨都作了民調。就國旗一項，民眾認同度的確很高。達到了77%。但是另一個符號──國歌，就差了一大截，只有53%。
問題二：你認為國歌適不適合代表現在的台灣？
但是不管是國歌的53%或國旗的77%，都表示有相當比例的民眾對中華民國是不認同的，這在一般正常國家是不會發生的，我們很難想像美國有什麼人認為他們的國旗不是星條旗的。
不管怎樣，最重要的還是國號的問題。
問題三：中華民國國號適不適合代表現在的台灣？
認為中華民國國號適合的民眾68%，正好介於國旗和國歌之間。雖然還是有相當的不認同，不能算共識，但畢竟是達到壓倒性的多數了。那麼以中華民國取代台灣國，豈不是正當性十足，凍獨有何不可？
但是且慢，接受中華民國的就是願意拒絕台灣國的嗎？或者是，他們認為中華民國就比台灣國更令他們滿意嗎？進一步説，如果民眾要他們在中華民國和台灣國之間二選一時會做怎樣的選擇？這問題民進黨做了個進一步的民調。
問題四：中華民國或台灣國？
依調查結果，國號如果二選一時台灣是55%，比中華民國40%大幅領先15%。
於是我們知道，認為中華民國國號適合的68%中包含了認為國號台灣國比中華民國令他們滿意的有28%之多。換句話說，認為只要中華民國而必須要凍獨的便得扣除了28%，結果會剩下的40%而已，這顯然「非常不主流」。
問題五：統獨支持度
在同一份民調上，有關國家定位的還有兩項，其中一項是統獨調查，一是「具體定位」的調查。在統獨方面，獨立達到60.2%，（TVBS調查是71%），可以說是主流價值，正跨過了做民進黨中國政策的「共識」的門檻。
問題六：國家定位選項
在具體定位上，一邊一國最高，是55%，認同「一國」的有兩項但是加起來只有13%。比較特別的李登輝總統提出的「特殊國與國」是25%，兩樣都屬於「兩國關係」，合計更達到了80%。民調發現了多數民眾穩健務實的一面：民眾認為國內外情勢限制之下，目前最可能的發展是永遠維持現狀，佔51%；其次被迫統一的是22%；然後是情願統一的，10%；當然也有認為中國會接受台獨的，7%。
問題七：未來兩岸關係發展
問題七與問題六的結果很不一樣，兩者像是矛盾，但是對照起來，我們反而可以澄清台灣民眾究竟像一般民間民調公司說的「多數是傾向台獨」，或陸委員強調的「維持現狀」：台獨是多數民眾的價值取向，而永遠維持現狀則是對未來階段性發展可能的評估。
同樣的對中華民國和台灣國之間，我們也將得到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台灣國得到的愛好最多，但面對只願要中華民國的人，優先選擇台灣國的人也可以接受中華民國。這一來，民意就很符合蔡前主席的「台灣共識」的定義了：「台灣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
但是要注意的是，很明顯，接受「台灣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中的多數人並不能接受這就等於是凍獨的立場，他們恐怕、且將認識到，以這立場去和北京形成共識並不切實際；另外，1999年通過的《台灣前途決議文》則在同樣接受中華民國的前提下，更進一步指出，「中華民國」固然有利台灣內部整合，但是在世界各國已普遍向中國承諾不承認中華民國的事實下，在國際上不能僵化地堅持中華民國，相反的，國號必須「彈性運用」。
（二）顛覆天龍國論述：台獨與社會主流意見
台獨本來是1991年《台獨黨綱》通過以後才被搬上枱面，而在社會上迅速成長的「新生事物」，而且它的支持者還在上升之中，但是在台北主流論述強力宣傳之下，現在甚至於有些綠營人士都認為台獨是「犯罪印記」，主張台獨己成了需要凍結甚至放棄的老舊的「保守意識型態」，真令人驚奇。
在1990年代初期，南部底層勞工、農民群起和主張台獨的民進黨併肩呼嘯於台北街頭，在台北主流論述中他們被描繪成吃檳榔的、沒受過什麼教育的、充滿了省籍偏見、甚至於年齡都偏大的民眾。2000年後大家又發現，選舉一到，北部、尤其是台北地區一片藍，相反的充斥本省老年農民的南部一片綠；還發現319兩顆子彈事件的民眾中年輕人多，紅衫軍中年輕中產階級更突出地多，於是對比之下，台北主流論述更堅定了「台獨＝民進黨＝南部人＝底層＝保守不進步＝低教育水準＝老人的意識型態＝省籍意識」的確信。
在華山會議期間，民進黨民調中心做了幾次統獨民調發現，民意傾向根本就和主流論述描繪的相反：民進黨固然是南部黨，但是「台獨黨」卻是「台北黨」，高教育水準人的「黨」，年輕人的黨，完全顛覆了主流論述：
當只問你支持台獨或統一兩個問題時，（包括TVBS或聯合報都常這樣問）全台灣台獨支持度是60.2%，統一是23.4%。我們就以這個平均值來做地區年齡和教育程度職業別上的比較，結果是：
一、台獨黨是台北市人的黨：全台灣各地區中台獨認同以台北市最高，是66.2%，而民進黨大本營雲嘉南地區只是次高，才63.3%；相反的統一黨在台北市也最小，只有17.2%而已。
二、台獨黨是年輕人的黨：台獨支持度最高的是20～29歲的人，高達72.7%，其次是30～39歲，也高達67.5%；而其他年齡層都在60%以下，而60～69歲的還不到60%。
三、教育程度愈高愈台獨：大學以上最高達66.6%，而國中以下則只有48.8%；大學以上統派也偏小，只有20.1%。
四、在省籍方面，民調則符合台北主流論述的說法：閩人支持獨立的確最高，達到了64.6%；但是值得注意的，外省人的認同變得也算快，已經有33.1%認同台獨，而認同統一的已經瀕臨落到50%以下了，只有50.4%。
五、台獨認同在常被認為最可能有「進步性格」的學生中最潮，竟高達74.5%；令人驚奇的是，高階白領和軍公教這種典型的中產階級中台獨支持度偏高，分別是65.4%和65.0%；最保守的家庭主婦是最不獨的。這些數據完全顛覆了「高尚」的天龍國主流論述自以為是的論斷。
我們本不該依人的身份丶職業、教育程度來區分人有沒有蓋高尚，然而不幸的，台北主流論述，做為和權貴銜接的中産階級論述，就是這樣做區別的，更糟的是這樣的區別在台灣民主化、社會價值變遷之後，早已經完全站不住腳了，他們卻仍然抱殘守缺。
民進黨民調的內容，和媒體、政界、學界那邊聽來的差太大嗎？的確是，但只要找找TVBS或其他的民調的交叉報告看看，各項數據的對比和民進黨這份民調不會有什麼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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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民眾價值認同的轉型趨勢已經明明白白地上路好一段時間了，上層的精英不分藍綠，縱使統獨立場相反，思想架構卻仍然都是國民黨那一套老的台北主流論述，在思想架構被制約的情形下，看不清社會的潮流甚至新的主流已沛然奔馳。因此，要找到好的兩岸政策，就應先拆解這套過時的「主流論述」。
從各方面的民調中，我們可以清楚發現什麼是台灣社會的主流價值，支持台獨絕不等於站在社會進步、多數主流的對立面，所以民進黨應堅守其基本立場和核心價值，也應該對自己的立場更有信心。
（四之一）
註：此四篇評析由以下文章與資料重新編寫整理而來：
- 林濁水，華山記要八篇，想想論壇，2014.1.14-3.21
- 林濁水，從四象限盤點藍綠對中戰略：（上）、（中）、（下），中國暨兩岸情勢週報，2013.5.8-10
- 民進黨民調中心，對中政策檢討的民意基礎：（上）、（下），中國暨兩岸情勢週報，2013.5.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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